托特在行前耳提面命的提醒,男子是否記得並付諸行動?也許在他回憶起自己的悲慘過去後,眾人那些不明就裡的指控可能真的有著幾分道理……
我的一生,就好像是在無邊無際的飄渺雲霧中盲目探索般的無助。
正常人的人生,我想應該就像是走在一條充滿岔路,叫做時間線的單行道吧?
我們被時間不斷的推向前無法後退,看著四周不斷變化的迥異風景,並且與許多一同走在路上的同伴結交緣分,有些會是美麗到令人駐足的花朵,有時候也會碰到契合到想要和他永永遠遠的一起走下去的夥伴,但有時候則是會碰到突然從對面跳進來,讓我們再也不願想起來的吃人野獸。
最後人老珠黃,在人生的盡頭前回眸一看,對自己一直走來所做的成就、關心、令人扶額的蠢事、以及愛,感覺到心中像是被塞進剛吹出來的棉花糖一樣的暖烘烘,接著甜甜一笑後邁開步伐,一腳踩進了終點線——一個黑色又俗氣,那個一點美感都沒有的兒子選出來的四角棺材中,人生從此再也沒有缺憾,因為我們的所作所為就是生而在世的一切,而這就是我們引以為傲之物。
但是我不一樣,當我站在終點線前的時候,我想只會有滿滿的陌生和疑惑而已吧?
就如同在先前所提到的,我從小到大都被一種原因不明的短暫失憶症困擾著⋯⋯其實仔細想想說是失憶症也不對,那只是因為我無法「回想」起來,而診斷的醫生們在進行各種檢查後也找不出病因,因此就用了「失憶症」、「精神分裂」等等半吊子的病名直接草草結案了。
如果更仔細去發掘前因後果的話,我發現到與其說是「失去記憶」,不如說就好像⋯⋯從一開始「就沒有記憶」了吧?
要知道人的大腦除了圖像和邏輯的記憶之外,味道、嗅覺、感知、甚至是潛意識中的既視感,就算原本的記憶都被「連根拔除」了,這些感覺的殘留就會像是泡泡破裂的殘痕一樣,可以讓想成為福爾摩斯的我們一一循線探索。
但我的失憶卻不是這麼回事,不論我怎麼的用失憶前後的片段和感覺去推論,都無法回想起我到底做過了什麼事,為什麼原本談笑風生,一切看似正常的場景,空白之後大家就都瞠目結舌,甚至慌張的腳底抹油走人,原本還是在朋友家裡喝酒打屁看球賽,一晃眼就變成走在暗夜小巷裡,然後隔天晚上警察就找上門來,我就被冠上殺人罪名了?
就像是遼闊宇宙中,無數星系交織的燦爛光帶之間的虛無空洞一樣,那些片段從一開始就不屬於我,黑暗的令人感到陌生且恐懼,雖然我不斷的聲稱自己是為了要搞清楚那些失憶的時候我到底做了什麼才接受這次實驗,但是有時候⋯⋯在我的心靈裡的某個角落還是對自己發著警鐘——不要試著去了解,為什麼要去了解呢?就選擇接受那就是你嘛,反正用精神分裂症的名義接受治療沒幾年就可以出來了啊,如果到時候知道那些令人髮指的事情真的是⋯⋯
——不,絕對不可能,為了要還我清白,也是為了舉起光筒驅散那些一直以來深藏在我心隅的黑暗,我選擇面對一切,伸手抓住了深井洞口上的一縷細繩,即使我不知道爬上井口即將看見的,是張手擁抱我的天使,還是揮舞著黑焰毀滅焚燒我一切的惡魔。
恢復意識後第一感覺到的,是綿白臉頰貼著褐木地板的冰冷觸感。
「我⋯⋯在安親班嗎?」
現在十二年國教的小孩應該沒有辦法想像吧?為了望子成龍,同時也為了讓自己能夠不用花時間在煩人的小孩身上,花點小錢來讓人開班教育自己的孩子在十年前可是社會主流呢。
小學取個好聽點的名字取為「安親班」,到了大一點後就能名正言順的叫做「補習班」,既然有專業的人士可以為自己血濃於水的兒女人生負責,幫他們飛黃騰達的未來鋪橋指路,那麼就該讓他們好好的為孩子們推一把才是,最好把下課時間全都塞得滿滿的,小孩的親情和自由時間一點都不重要,他們未來長大可感謝都來不及了呢還怪我們啊是吧!
手背的細緻白肌吹彈可破,右手無名指內側有著當時好幾年都好不了,到了冬天就會傷口破裂奇癢難止的黴菌感染,稍微跳了跳身子發覺全身充滿了無處可發洩的充沛活力,棉製衣料的藍條紋校服撐起了小腹,粗製濫造的短褲跑出了內褲邊角,從上至下掃過一遍真的就好像是回到了孩提時代的自己一樣。
「太厲害了吧,這個技術,不只是回溯記憶而已,甚至是讓人身歷其境,就像返老還童一樣,這要是公開出去就發大財了吧!」
我開始讚嘆著托特的天才,同時也因為自己能夠成為這項虛擬實境技術的試驗者而感到自豪,但四周的場景此時開始變換,人物與我擦肩而過,小孩的吵鬧聲也開始靜了下來。
(注意你的周遭,然後做出正確的選擇⋯⋯)
「突然想起托特之前說的話,不過繼續定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先動起來蒐集四周情報吧!」
我原地坐起,環伺了教室一圈,種種回憶頓時泉湧上來。
厚重的粉筆味和死氣沈沈的地下室空氣讓人吸一口氣都會使心窩發涼,但是礙於私自改造裝潢的關係,只能用空調來改善糟糕的空氣品質,而這導致待在這裡就好像是在冰封雪原一樣,難怪以前在這裡上課聽到的都不是孜孜不倦讀書聲,而是轟天震聾的打鼾聲呢。
地下室被單薄的木板分割成了兩個區塊,對面的教室正在授課,女老師不標準的英語不斷的傳過來,而我所在的是教室外的遊戲間,裡頭桌遊、電視、玩具一應俱全,還有一整櫃的漫畫連載雜誌!
「喔喔!對了以前在安親班時超喜歡在休息時間看他們的漫畫雜誌的,嘛⋯⋯雖然有時候連上課時間都會溜出來看就是了。」
我馬上隨便拿起一本雜誌,厚重的書冊讓我差點無法一手抓住。
「啊哈哈哈,沒錯沒錯,這是我當時最愛看的系列!真是厲害啊,沒想到不只是味道,連現在都快想不起來的漫畫劇情都能重現耶!」
我開始專心一致,沈浸在漫畫的世界裡,書頁的一字一句都如同第一次閱讀到般令人興奮,飛快的翻完一本後接著從書櫃拉出新的一本,身旁的書堆一本接著一本快疊到與我同高,就像是真的變回了以前的那個漫畫狂熱的廢小孩一樣。
而之後時間到底過了多久了呢?我只知道途中的確有聽到幾次鐘聲和學生來來去去的腳步聲,但是對專注在漫畫的我來說只是一瞬間的事,反正老爸這時候都是要到晚上安親班快打烊的時候才會出現接我回去,剛好就趁這機會把這書櫃全部的漫畫都看完好了。
「——啪嗒!」
但讓我從書中世界拉回現實的,是大力的摔門聲以及聽了就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奇耙笑聲。
「呀嘻嘻嘻嘻!誒你也來看漫畫喔,我要看我要看!」
「誒等一下⋯⋯你看的到我?」
「不然咧,快點給我看給我看給我看!」
說完後令人煩躁的小孩一把搶走了我在看的雜誌,黏膩的手指還因此把不明的黏液沾到我的手上。
(嘖,這個人⋯⋯是阿奇。)
記得一開始會認識他的原因單純只是上課的時候坐在了他的旁邊,然後他就完全不顧上課的氛圍開始跟我大談最新一期上映的卡通,而且一打開話夾子就停不下來,即使老師已經多次警告他也不當一回事。
而我只是禮貌的回應了他幾句,沒想到他從此就像跟屁蟲一樣追著我不放,不論是從學校到安親班的路途,甚至是吃飯、廁所,叫他不要再跟過來了也於事無補。
「嘎哈哈哈哈,誒你看啦你看啦你看啦,這裡超智障的耶!」
阿奇倒在置放桌遊的桌子旁笑的合不攏嘴,並且鼻孔掛了兩條黃色的鼻涕,與他咫尺之遙的我選擇靜默無視,但是他身上飄過來的餿水臭味實在讓我無法忍受下去。
(明明都是油臭味,為什麽托特是香的這傢伙卻是臭氣熏天啊,果然是髒小孩的緣故啊⋯⋯)
哄笑越發越大聲,甚至開始引起教室內的老師注意,身旁的木桌不斷被他推擠過來,不停的被桌腳撞擊,還有精神轟炸的笑聲和叫喚,讓我開始煩躁,沒有辦法再閱讀書本一頁。
(稍微推個桌子撞他一下,給他一個教訓吧。)
我維持看書的姿勢,一邊把腳移過去桌腳,然後抓好力道,瞄準位置後縮腿一踢!
「嘿!」
敲擊到鈍物的咚隆一聲!接著桌子彈了回來,阿奇也靜了下來,看來是成功命中⋯⋯
「嗚、嗚⋯⋯嗚哇啊啊啊啊啊!」
「誒,怎麼回事?」
我回過神來,原本阿奇煩躁的笑聲變成了悲鳴,他倒在地上不停翻滾,痛苦的摀著自己的額頭,並且從指縫裡湧出墨紅的鮮血,染紅了身邊的木製地板。
「呀啊啊啊!好痛、好痛啊!」
「怎麼會⋯⋯我只是輕輕敲了一下,怎麼可能會這樣。」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有人在哭⋯⋯天啊!」
原本在隔壁教室教課的女老師放下書本跑了過來,看見了血流如注的阿奇和呆滯的我,大聲慘叫後眼睛睜大的不停左顧右盼恐慌了起來。
「所有人不准動!教室裡面的人自習,班長維持秩序!」
阿奇很快的就被送上了救護車,在這之間的十五分鐘,所有的老師、班主任、甚至是被聘來打掃環境的阿婆就像是提早了去醫院探病的行程一樣,一個一個接著過來探望,一邊吵著要怎麼樣止血,現在要怎麼做,一邊安慰著眼裡已經不知道是流著血還是眼淚的阿奇。
而這段時間裡,我就像是斷了線的人偶一樣,被晾在一邊腦袋一片空白,與一團混亂的現場如同分隔於兩個世界一般。
「你說說看啊,為什麼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
剛才因為鮮血如注的現場而驚慌失措的女老師,現在依然無法平復心情的喘著氣質問著我。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要警告他不要吵了,所以才用腳推了一下桌角,啊他就被桌角敲到就變這樣了啊。」
「你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啊!打人害人受傷很好玩嗎?」
「什麼打人⋯⋯我哪裡有打人啊!」
「不然咧!人家現在都送醫院了,你還說你沒有打人?」
「嘖⋯⋯我說啊⋯⋯」
就是會有這種大人呢,不問人青紅皂白的就直接以自己的主觀意見訓斥小孩,雖然在我眼前的應該只是個模擬人物,但我記得這個老師在這時候應該才剛結婚生下第一個小孩吧?還真是為他的孩子的未來教育感到遺憾啊。
「剛剛我就有講過了,是他太吵了我才稍微踢一下桌子給他點教訓的,所以應該是他自己太吵的錯吧?而且照理來說我施的力道根本就不會造成他這麼大的傷害才對的,一定是他在被撞到前在地上搖來搖去才會打到要害,那麼這樣的話就只是意外,不能把責任都歸在我身上吧?」
我靜下心來義正嚴詞的進行反駁,但是眼前的老師非但沒有平復呼吸,反而臉開始漲紅了起來。
「你、你知道你在講什麼嗎!你還真厚臉皮啊!」
「好了可以了王老師,你先下去繼續教學生。」
一名高挑穿著藍西裝的男子將女老師推到身後,我記得應該是這裡的班主任。
「今天的事情我會告訴你們雙方的父母,那要怎麼決定責任和解決就由你們的家長決定了,你爸爸現在也在路上了,快點回去整理書包吧。」
隨著班主任一聲令下,所有人解散,只剩下一頭霧水的我站在走廊上。
「所以⋯⋯這到底是?」
身歷其境的場景、就算忘卻但仍舊能夠檢索出來的事物、然後就是即使自己從未做過但仍然能夠依照我的意志而演變成不一樣的事件,老實說以虛擬實境來說,這實在是太過「真實」了。
「托特說的『要注意周遭』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嗎?可是不對啊,如果我只是進入自己的記憶裡的話怎麼可能在這裡做出我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
而且到了最後,我也不知道我這次失憶的期間做了什麼事,反而是在這個實境中,我在這段期間內「攻擊了阿奇」這件事變成了事實嗎?
「我記得這次空白之後,我就退出了這家安親班,然後就從此再也沒看過阿奇了,難道說我真的在這段時間內攻擊過阿奇,那麼剛剛的事情不就像是——嗚⋯⋯」
還沒等到我思考完,我的眼前就被刺眼的白光閃過,一陣暈眩後就來到新的場景。
「現在⋯⋯是國中。」
地板未乾的濕氣被窗戶映射進來的陽光煮熱,這是學校打掃時間後專屬的悶熱蒸汽,吵鬧的男孩互相拿著拖把撞擊推歪了原本一排排整齊的木製學生桌椅,最右靠牆排五六個女孩聚成一大群的在聒噪討論昨天晚上即時通和網友的曖昧訊息。
濕溽的黑板旁邊留著缺角殘字的基測剩餘天數,旁邊公布欄上頭的模擬考成績單釘成一疊一疊,這就是在教改時代,人們還沒被社群網路和智慧手機荼毒的學生時代。
「然後身體⋯⋯果然不一樣了,就像在一瞬間長大一樣,完全沒有任何切換的感覺就從小孩變成了青春期少年了。」
四肢明顯的拉長,上臂也變得粗壯充滿了肌肉,原本白皙的肌膚現在變黑也長滿了毛髮,臉際有幾分紅腫感應該是青春痘,以及身上的衣服,變成了天空藍色的運動服。
「⋯⋯一想到就令人反胃的時期呢」
斑駁鐵鏽點綴的廣播器發出哐啷鐘響聲,就像將鉛球丟進鐵水桶版的不斷迴盪在教室裡頭,學生們聽到後只是抬頭一瞥,就繼續回到自己的打屁聊天中,這是因為在老師來之前,上課鐘響都是沒有意義的。
「先回到座位上好了,我記得應該是坐在最後一排⋯⋯」
我晃了個晃,找到最後排那個抽屜裡面塞滿課外書和報紙的座位,將椅子一把拉開後就坐了下去,英文老師終於出現,學生們也結束聊天零散的回到座位上,打開寫滿筆記的書頁,開始準備上課。
我將手伸進抽屜撈了撈,五顏六色成堆的書籍之間塞著數獨報紙,手指掃到邊邊角角時找到了一盒撲克牌,以及陀螺還有黏土。
「銀河系大定位、百年政變檔案,我這時候還真是不務正業啊⋯⋯但是都沒有英文課本啊⋯⋯」
把腰縮了下去仔細翻了翻,但還是找不到任何跟上課相關的書籍,椅腳下合板的小空間也有塞了一些書,但都不是跟英文相關的書本。
「老師,我沒有帶課本!」
因此我直接舉手告知,畢竟整節課沒書上課也怪怪的,但是感覺全班的視線好像有點怪異⋯⋯
「這樣啊,風紀股長給他計點,你把桌子移到左邊跟他一起看。」
左邊的男生大聲嘖了一聲,但還是讓我把桌椅移過去跟他一起看,記得他應該是叫小羊吧?算是我三年悲慘國中生活中比較有印象和互動的一個同學。
「抱歉,只剩下最後一節了,就拜託你將就一下啦!」
小羊沒有回答,並且臉有點臭,我便將課本拉過來一半,專心翻著書頁。
(完全看不懂啊,比較自從進牢後就沒有好好再讀過書了。)
臺上老師指著黑板上的華麗書寫體,學生們跟著一句一句復誦,接著就是振筆疾書刻劃聲,我因為沒有課本的關係,因此用著原子筆另一側的尾端比劃著書頁上目前在講的分行。
「⋯⋯」
而隨著上課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小羊則是臉越來越臭,甚至已經有點怒目瞪著書本,在我的印象小羊在我國中時期雖然不算是什麼朋友,但是平常也是那種早上吃早餐時會問聲早,或是在下課打撲克牌時缺一角會讓我加入,然後聊到球類運動話題時我插進去的話也會跟我繼續聊⋯⋯
「喂,你說我們來玩個遊戲好嗎?」
在我回想到一半時,小羊突然打破沉默,但是這個請求卻讓我一頭霧水。
「遊戲?現在是上課你要幹嘛?」
——咚噠
「啊!喂很痛耶你要幹嘛啦!」
小羊維持上半身不動,在桌底下開始不分青紅皂白,提起腳踹著我的大腿。
「來啊、來啊、來啊!不想玩遊戲的、話,就給我滾回位子去!」
連環不停歇的踢擊,如雨般無情的打在我的身上,起初還能抓著椅子撐住,但後來不斷被集中攻擊的腰部、膝蓋旁側已經開始從內側發出一波一波的痛感,溫熱的血液從中擴散開來噁心想吐。
「你⋯⋯不要太過分!」
(仔細的注意周遭,然後做出正確的選擇⋯⋯)
「啊⋯⋯」
腦內突然再次想到托特講的話,以及剛才阿奇意外被我提及送醫的情景。
(不行,我要忍住,就剩十分鐘⋯⋯剩十分鐘!)
下課時間只剩十分鐘,如果能夠在這段時間撐過小羊的踢擊,那麼這次的片段應該就能安全過關,雖然現在只是心中的假設,但如果真的照托特說的平靜過關的話,或許就會有跟上個片段不同的事情發生也說不定。
(但真的好痛,好痛啊混蛋!體內應該是確定內出血了,而且胃也被踢到快把裡頭食物吐出來了,為什麼⋯⋯為什麼小羊要這樣做。)
我不停的開始不定期向後看後頭教室的時鐘——第一次看七分鐘、第二次六分鐘、第三次還是六分鐘天啊呼吸開始困難了、接著第四次還剩五分⋯⋯
「好!最後要收一下上禮拜叫你們寫的習作,排尾站起來幫大家收上來!」
(太好了可以起⋯⋯來?)
我馬上站起並離開座位向前,但是小羊的踢擊卻未停止,他使盡全力踢向了我的木椅,接著椅子飛起不偏不倚的砸向我,然後我仰天倒地,向後撞向了我座位右前方的同學。
——咚噠啷啷啷!
腦袋一陣天旋地轉,視線恢復正常後接著身體的感覺才傳回大腦,然後過了幾秒後,溫熱的觸感以及呼向我後腦勺的一口熱氣,我才立刻翻身站起,因為我壓在了別人⋯⋯一個我最不該惹的人的身上!
「⋯⋯你叢三小。」
(完蛋了,我記得我的座位右前方的人是⋯⋯)
在每個人中學時代,班上裡頭總會有那一兩個你最不該招惹的恐怖人物。
而阿狗就是我們班那個你不該惹的存在,傳說他是隔壁班「狂賊」的手下,而又聽說狂賊在外面可是混幫派的,因此班上的那些「好學生」們可是對阿狗誠惶誠恐,能夠盡量不要和他說上半句話,就連我們的級任老師都直接公開跟我們說他沒辦法,請我們不要隨便去招惹他。
「那、那個⋯⋯對不起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
我慌張了起來,並且連忙低頭道歉,既使是在監獄度過多年,但是從中學時代我就沒有這麼對一個人如此恐懼過。
「⋯⋯」
但是阿狗卻一眼都不看我一眼,靜靜的收拾起桌椅,就像完全不給我辯解的機會,因為他已經下定決心了——「等到下課你就準備被他打扁了!」
「哼,不管我的事喔,你自己想辦法。」
小羊急忙撇清責任,臺上的老師看到我招惹的人是誰後也不敢為我出聲,班級底下大家稀疏細語,看來也是準備看好戲,完全沒有想要伸出援手。
我不發一語,重新走向前一一蒐集起同排的習作,然後獨自走回自己座位,下課鐘聲已經響起,但我連整理後頭書包的心情也沒有,我繃緊神經縮著雙腿,準備只要一聽到前面的指令就⋯⋯
「好了今天課上到這邊,大家記得複習⋯⋯」
「哈啊、哈啊、啊啊啊啊啊!」
我首先跑到走廊盡頭,向右折後前方是操場入口,我接著踏上左邊的樓梯,甩開步下階梯放學的三兩人群,肺葉大口大口吸氣,心臟快速飆動,膝蓋就好像快解體一般,讓自己身體達到在物理可能範圍的最高速度。
(不要跟來不要跟來,我要趕快躲起來——對了那個廁所!)
奔上最高樓後,我看見了旁邊的教職員廁所後立馬衝了進去。
「哈啊、哈啊——嗚噁⋯⋯」
大門大力關上後乾嘔了兩聲,全身肌肉發出悲鳴,雖然暫時得到安全但依然冷汗直流,內臟不斷攪動且冰冷,恐懼依然全身而退。
「不行,阿狗一定會找到我,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外頭遠處開始發出喧鬧聲,並且越來越近,那一定是阿狗和其他看熱鬧的人要過來了。
「有沒有⋯⋯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
顫抖的眼皮帶著眼球,晃動的視線不斷掃著廁所四周,夕陽照進幽暗的教職員廁所是我能看清周遭的唯一光線,一間間的單人間廁所乾淨的一塵不染,然後對面牆用來清掃拖把的大型水缸旁掛著幾個鐵夾,而左邊就是掃具櫃。
「拜託了!裡面有沒有東西能夠反擊!」
掃具櫃裡頭有三隻掃把、水桶、五塊菜瓜布、一隻地板刷、以及一根被折斷的竹製掃帚。
「就這個了!」
外頭聲音即將抵達門口,我抓起掃帚,另一隻手撩起一根水缸旁的鐵夾走上前,塑膠門傳來了重重敲門聲,我深吸一口氣,伸手打開門後架起掃帚衝了出去!
「咦⋯⋯」
「噗啊!」
眼角才剛看見阿狗掄起拳頭衝過來了定幀映像,左臉就受到強烈衝擊把我當場擊倒,劇痛和紅腫接著擴散,身體頓時麻痺無法起身!
「幹看挖嘎哩帕死!」
阿狗抓住我的衣襟,將我撐了起來,接著左邊一拳灌入我的心窩,眼前一白瞬間失去了意識。
「不行要反擊!」
我揮舞手中的鐵夾,甩開阿狗的束縛,但這讓阿狗更火上加油。
「幹!還躲!」
接著眼前憤怒的猛獸縮起身子衝了過來,右拳馬上要突進我的腹部,我用鐵夾從上而下甩開他的直拳,他立刻補上踢擊,但我側身躲開,此舉造成了我的左邊有了空檔。
「啊啊啊啊啊!」
「噗、咕⋯⋯咕哇」
阿狗左手再次抓住我的衣角,限制我的行動後開始拳打腳踢,右拳、左踢,擊中我的鎖骨、肝臟,意識朦朧不清,嘔吐感再次席捲而來,全身血管因為腎上腺素變得火熱,眼睛感覺突起都快要跑了出來。
(必須要反擊⋯⋯在不反擊真的會被打死!)
我不斷揮舞雙手,但是左手已經被阿狗鎖死,如此一來只有右手⋯⋯
「嗯⋯⋯嗯嗯啊!」
尾端有反作用力回來,有命中的手感,我抓著的一端沒辦法自由控制掃帚,接著想當然爾的,悲鳴就將要⋯⋯
「咿呀啊啊啊啊啊!」
悲鳴隨之而來,阿狗應聲倒下,掃帚的尖端捅進了他的右眼,滾滾濃稠紅漿隨著脈動噴湧而出。
「哈啊⋯⋯哈啊啊啊!」
但是我無法停下,如同看見紅旗般公牛的衝動一般,我衝向倒在地上的阿狗,拔出掃帚後繼續往他身上猛刺。
「哈啊⋯⋯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右肺、腹部、肩胛、就像在玩戳戳樂驚喜箱一般,我肆無忌憚的捅著阿狗。
他開始不能喘氣,
下腹跑出溫熱的黃尿和鮮血染濕我的褲腳,
但是這還不夠⋯⋯
不行⋯⋯不行⋯⋯
要讓他的身上留下永遠不能抹滅的「痕跡」
哈哈⋯⋯哈哈,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但是你的一生,你的一生都要為侵犯我而贖罪,
讓我三年忍辱偷生,
讓我成天擔心受怕,
帶著所有人聯合大家欺負我的罪魁禍首!
你身上的每一個窟窿,噴著紅血黃膿發臭被蛆蟲啃食的身軀,
成為所有蔑視我之人恐懼的象徵,永永遠遠的為自己的愚昧和虛偽懺悔吧!
懺悔、懺悔、懺悔!給我永遠懺悔啊啊啊啊!
「啊⋯⋯」
吐出心中怒火後,腦內只剩下空虛,因此鬆軟了手臂,仰首直立,全身定格在了這瞬間。
腿下的生物早已停止叫喊,體內象徵生命的風爐已經不在鼓動,身上的運動服有著大塊潑灑染色的紫血,鼻腔裡頭除了濃重的鐵鏽味外空氣裡聞不到任何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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